彧谦_Elfarnë

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。

【叶芝】他诉说十全的美

突然就想谈谈叶芝,谈谈美。

西方的诗人中,我瞩目于拜伦、雪莱、济慈、叶芝与兰波。而在他们之中,最接近我的审美理想的诗人又必然是叶芝。

撒旦派是海上的星辰,云中的仙人,林间的夜莺,他们坚定、热烈、甜美,却也飘忽高远,令居于世俗者难以企及。兰波是一团铅灰色捉摸不定的雾气,唯有被他的文字选中的人,才能追逐着它来到永恒的大门前。

而叶芝,我总是喜欢王开岭的刻画——“叶芝是诗卷和云层中的骑士,地面上却不然,他更多地是一个先知,一个歌手,一个社会问题的冥思者和文化旷野上的呼喊者,而非身体行动和广场风暴中的骁将,其天性决定了这点。所以现实中,他的手上不会握有射出子弹并致人死命的枪管,其鹅毛笔上也不会沾染谁的鲜血。”

一个先知,一个歌手。在我看来,还应说他是一个孩子,从出生到逝世一直都是。他用茵纳斯弗利岛为自己构建心中的天堂,用自己的梦铺在缪斯脚下作为天国的锦缎。像个孩子一般渴望化身白鸟,在夜色中向着悲伤的心歌唱。

所以他注定得不到冈小姐的倾心。民族的朝圣者不需要纯真与幻梦,她只需要用狂野与粗糙来点燃自己。而叶芝的掌心结满了柔软的霜花,即便疯狂的爱尔兰将他刺伤,他也只会默默将诅咒变成葡萄园。

尽管将叶芝与冈小姐完全绑定是不合适的,但他的诗歌确然有极大一部分是只为她搭建的世界。我总在想象如果她接受了他,我们还能读到他的这些心碎与牵萦吗?尽管我是多么希望他能收获幸福,但我还是会作此残酷的假设——他们会不会像朱湘与霓君那样,书信中充溢着烟火气息,充溢着疑心与唠叨,而浪漫与美无影无踪?难怪冈小姐要说,我拒绝了他,将他还给了世界。

 

我在高三的时候,常常在读书时遇到一些能撼动我的、令我无法呼吸的事物。譬如木心在监狱的黑暗中以纸为琴,譬如圣埃克苏佩里的文字与他神秘的消失。我知道那就是美,令人窒息的美,因为越是纯洁高贵的美就越是压倒性的,甚至让人想质疑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存在。叶芝同样使我感受到了这一点。当我读到“因此当露水撒下睡意,我的心/愿向你和自在的星星致敬,/直到上帝把时间烧尽”,美使我感到难以呼吸,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它的标题:他诉说十全的美。

 

我时常听那些将诗歌以吟咏的方式唱出的歌曲,发现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叶芝的诗。因着不同版本的《Down By The Salley Gardens》,《柳园下》成了我会背的第一首外国诗歌。我很喜欢的加拿大女歌手Loreena McKennitt,更是将叶芝的《失窃的孩子》与《双树》改编成神秘幽远的歌谣。我想,歌手们,尤其是中古民谣歌手对他的钟爱,来源于叶芝诗歌本身的特殊性——他对爱尔兰神话传说的信仰使得神秘主义的光辉闪烁其中,而神秘与浪漫正是中古民谣永恒的元素。

总说叶芝受到浪漫主义的影响,其实他与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又怎会完全相同。拜伦、雪莱的浪漫是风雷激荡的,是鼓舞人民向着自由冲锋的战旗,也是九天揽月般与自然比肩的壮美气魄。济慈的浪漫是甜美幽深的,是从诗歌本身向它的内部探讨,不仅要歌颂美,而且剖析美。而叶芝的浪漫是瑰丽的虔诚的天真的,他相信山中的仙女,相信另一个世界,相信象牙之门与牛角之门送出梦境,相信在分隔真与幻的门槛上,有双眼圆睁的斯芬克斯终日坐守。并且,他抗议对鬼魂与仙人的恐惧,哀悼智慧、纯洁与美的陨落。

“据说,世界从前是完美无瑕、尽善尽美的,这个完美无瑕、尽善尽美的世界仍旧存在,只不过像一大丛玫瑰一般被埋在了厚厚的泥土层下。仙人们和精灵中更纯洁的那些就住在那里,用风中摇摆的芦苇的叹息,用鸟儿的歌唱,波浪的呻吟,用小提琴柔情的泣声,哀悼我们陨落的世界。据说,在我们现在的世界中,美的便不再智慧,智慧的便不再美丽,我们最美好的时光也难免渗透着一股粗粝之气,或者掺杂了一丝悲伤回忆的刺痛,而小提琴的乐声将永远地哀悼这一切。”

我向往他笔下那个神秘的世界,却始终无法对它的一隅投上一瞥。我试图在学校雾气弥漫的树林里寻找仙人,试图在入睡前的混沌里辨认那道坐着斯芬克斯的门槛。我失败了。我不是他所鄙夷的苏格兰人,我从未拘泥于神学而与另一个世界割席。我相信仙人与精灵的存在,但我同样无力打破真实世界的藩篱,去触碰他所挚爱的那些地方。

 

第一次读到他墓志铭的时候,其实我是相当惊讶的,一个终生以温柔与激情对待世间万物的诗人,为自己写的墓志铭却是如此冷峻——“Cast a cold eye, on life, on death, horseman pass by.”冷眼一瞥生与死,骑者且前行。每次默读这几句的时候,心中总是下着很大很冷的雨,黄昏的雾霭冷冽迷蒙,就像伯尔在《爱尔兰之旅》中那般深沉的感受:“叶芝的墓湿淋淋的,墓碑湿冷,叶芝刻在墓碑上的铭文,一如斯威夫特墓中朝我射来的小雪珠一样冰冷,冷冷看了一眼生命,看了一眼死亡的骑士,继续飞奔而去。”为何要对生死投下冷眼,或许是在他看来,人间不过是脚下一片尘土,而生与死的区别只是居住在不同的世界,甚至死后的世界比生时的更加明亮欢愉。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,他的墓志铭就像是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,美在另一个世界同样坚定地与他为伴。

 

我永远深爱他笔下的一切,因此我立誓一生与美相伴——不是与美为邻,而是与美共居。远离人类用袍衫充当战旗的绝望之地,去看看古老时光掐着星辰的念珠诵颂玫瑰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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